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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《论语》,“受用”就好 齐鲁晚报 2022年10月01日
时间:2022-10  作者:admin 点击:

  继《孔子随喜》之后,文化学者薛仁明再推新作《乐以忘忧:薛仁明读〈论语〉》。他笔下的孔子及孔门弟子是素面的,他写得平常、朴实、可信,仿佛是自家的生活记录。薛仁明认为,《论语》的迷人之处,就在于与生命应对,处处鲜活。“我不觉得他是什么圣人不圣人的,我觉得他是更接近中华文化那个文化基因集大成的人,你可以看到中国人那种文化基因最具体的在一个人身上的呈现”,在薛仁明眼里,读《论语》,谈孔子,有两层含义:一是我们如果能把孔子谈清楚,或许才能够把中国文化谈清楚;二是我们如果真的把孔子搞清楚,我们才可以把自己搞清楚。薛仁明的志向就是通过重新解读《论语》,提供这样一种路径,一条与物无隔、在吃饭睡觉的时候,亦可触摸孔子天下文明的路径。在这条道路上,我们可以不忘其忧,不改其乐,可以活得实在一些,安宁一些。
  读《论语》,我建议先只读原文,也就是所谓的“素读”,读没有任何注释的白文。
  历代的《论语》注释已经多得吓人,单单为了一两个字,常常就可以众说纷纭、纠缠半天;至于整句的解释,更是各说各话、各持己见。最后,就成了让所有人寻章摘句、“死于句下”的无底深渊。读《论语》,首先别掉入这个陷阱。
  在原文之外,另外去找些批注参考书,当然可以。三十年前我念大学时,最认真读的,是朱熹的《四书集注》。但如果你现在问我:“用《四书集注》好不好?”我只能说:“最好不要。”那是另一个无底洞,是理学家的一套所谓“义理”系统;那系统刚进去时,会觉得很迷人,似乎非常有道理;可不知不觉地,人会被桎梏住,全身发紧。别人不知道,至少,我就曾经跳进这个误区;换句话说,那时我全身发紧,而且,还紧了很久。
  时下各种批注书实在太多了,在这么多批注书之中,到底哪一个最好,其实我也说不上来。不同的《论语》批注版本,很多字句的解释彼此矛盾、完全是天差地别,没有人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,除非,你去问孔子本人。但话说回来,即使是孔子再世,你真问他,也未必有用;恐怕他看了某些章句之后,也得迟疑片晌,说:“隔了这么久,其实我也忘了当初是什么意思。”而且,同样的词句,在不同时空之下,意思也常不一样;就算问孔子,他也还要仔细回忆当时是跟谁讲的、是在什么情境下说的。在这回忆的过程,肯定有些是错置、有些是模糊,甚至有些根本就是忘掉了。更别说《论语》中经常可以看到,孔子回答不同弟子所提的同一个问题时,会谈出两个完全颠倒的观点。那么,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?
  事实上,如果我们把《论语》原文中那些具体的情境给抽离掉,读不出孔子说话时的心情与表情,将孔子的话当成金科玉律、一条条颠扑不破的真理,那就远离了《论语》。所以,读《论语》的第二个前提是,不要去纠结那些字句到底是什么意思,可以先看我们体会得了、感觉得到,也看得懂的。讲句老实话,单单这些,就够我们受用一辈子了。正如《庄子》说的“鹪鹩巢于深林,不过一枝;偃鼠饮河,不过满腹”。读书不要贪心,别读太多,也别想要把什么东西都搞懂。
  更进一步说,倘使搞懂了,对你当真就有帮助吗?那也未必。那些自以为搞懂很多道理的人,常常也是读书对他最没帮助的人;因为,懂越多道理,越容易产生我执;懂越多道理,学问与生命也越容易割裂。
  所以,别贪心,别啥东西都想搞懂。有些章句不明白,就先搁着。什么东西都想搞懂,啥事都“打破砂锅问到底”,那是西方式追求客观知识、追求逻辑正确的态度,不是中国人踏实过生活的态度。中国人面对事物会保持一份基本的虔敬,知道有些东西是在我们的能力之外,有些东西是没有能力知道的,甚至,有些东西我们压根儿就不应该知道。《庄子》说某事该“存而不论”,某事则需“论而不议”,这就叫“知止”,就是要懂得踩刹车。因为懂得“止”,所以陶渊明才会说“不求甚解”。“不求甚解”其实是种静气,更是种大气。
  所以,一开始读《论语》,我们先建立起简单的大方向,就两个字——“受用”。我们读了有体会、感觉到受用,这样就好。其他的,统统无关紧要,统统都可以放下。所有东问西问、枝枝节节的问题,我们没那个闲工夫来理会;类似的问题,就留给学院的教授先生操心吧!
  接下来,我们谈谈《论语》的编排。《论语》整本书的编排当然有一定的架构和脉络,但大家别忘了,孔子当初可不是为了这个架构和脉络才来说话的;换句话说,这个架构必然是事后建立的。孔子的门人把孔子语录记载下来,而后在整理编排时,按照一定的脉络安排,形成今天我们所读的《论语》。这里面,必定有编辑群的思路与喜好,甚至也有他们的偏见。因此,不要把整本《论语》的编排看得太理所当然,想成必然有一个完整架构、有一套密码,我们可以把它破解……不是的,事情没有那么复杂。
  现在讲《论语》,一开始都从《学而》篇开始,单单“学而时习之”五个字,就可以讲一两堂课,甚至可以更久。不过,在这五个字之前,还有两个很重要的字,倒是可能被忽视了——“子曰”,孔子说。我们要特别留意的是,第一章的开头是“子曰”,而第二章呢?是“有子曰”,第三章又是“子曰”,至于第四章,则是“曾子曰”……这个编排很有意思,透露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信息。
  我们从《论语》开篇一路翻下去,头一个讲话的是孔子,其次出场的是有子,接着孔子再讲一章,而后曾子第四章登场,紧接着,第五、六章是孔子,第七章是子夏,然后后面又是曾子。从这样的登场顺序,我们大致可以判断:当时《论语》一书的编辑群,应该与有子、曾子和子夏的关系颇为密切,很可能这些编辑群就是他们的弟子。其中,开卷《学而》第一篇,除了孔子本人之外,有子出现了三次,频率最高;可是,我们仔细看有子所说的话,怎么看,似乎都很难觉得有那么重的分量足以紧挨在孔子身旁、摆在如此显要的位置。那么,他所凭借的,又是什么呢?
  原因之一,可能是因为他的弟子是主编。原因之二,更可能是有子有个特殊之处,因而取得了某种特殊地位——有子长得很像孔子。孔子去世之后,有一群学生因为孺慕太甚、思念太过,于是爱屋及乌,便有人提议让这位相貌酷似孔子的有子坐在上位,大家像当年侍奉孔子老师一般,每天向有子行礼。不过,这个当时看来似乎动人、可事后多少显得有些搞笑的提议,不多久,就被曾子否决掉了。
  至于曾子、子夏,应该也是因为主编的特殊考虑,才会编到前面去。这事提醒我们,看一本书,还真得注意编辑是哪些人,也得留意编辑后面的思路与偏好。如果,《论语》换成总编辑是颜回,主编子路,执行编辑子贡,《论语》的样貌与气象应该会跟今天我们看到的不太一样。如果是这样的编辑阵容,第一个出场的,肯定还是孔子,可紧接着的第二个,大概就不会是有子了。
  所以,我不觉得读《论语》必定得一章章按顺序读下去,也不认为每一章都是金科玉律……没这回事。以前我教学生背《论语》,就跟他们说,有子的部分可以跳过去不背,因为有子说的话未必有那么透。真论对生命的领会,有子的境界不见得高到非背不可。
 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,我不认为读《论语》非得要从《学而》篇开始。如果让我挑,我更愿意从第五篇《公冶长》的第二十六章讲起。自然,这也透露出我的成见与偏好。
  (摘选自《乐以忘忧:薛仁明读〈论语〉》,标题为编者所加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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